第2年

【靖苏/凯歌】庄生(三)

#你我皆在梦中

 

 

 

隆冬时节,金陵突降大雪,纷纷扬扬下了整三日。

 

城门外官道上,茫茫一片苍白的雪景作衬,靖王萧景琰立在马上,驻足于城墙之外,一身戎装显得乍眼夺目。

一小厮不知靖王为何顿在城门外,打马上前道:“殿下有什么未完之事吗?”

 萧景琰眼见满城雪景,一路行人皆是缩袖缓步,有些出神道:“……不知苏先生身体如何。”

 

小厮一愣,旋即道,“苏先生?”

 

萧景琰也一愣。

 

 

 

会不时想起梅长苏拥炉围裘情态已不是一日两日了。

 

月前受沈追所托与誉王争抢赈灾一事,多亏苏先生及江左盟相助,他心下感激,一直想着回城后再正式道谢一次。又觉得先生辅佐他一年以来,近几月二人的关系才算是真正进了一步,无论是选贤求才里先生对寒门学子的推举,还是二人就军需革制等问题的唇枪舌战,都叫萧景琰觉得胜过之前那些阴诡之事许多,他眼见梅长苏分析革制问题时整个人神采飞扬,竟打心底里觉得梅长苏此人,不过将自身装裹在谋士皮下,而一颗心仍旧与他一般赤诚。

 

如此大才大义之人,为何要将自己困在那般身份之中。

 每每想此,萧景琰便会眉头紧蹙,心中莫名钝痛。

 

而今见过灾情,见过饿殍遍野、听过声声哭诉,回城路上实在心绪难平。饶是萧景琰武人心性、戎马半生,早已历经风霜,多种情绪交杂间也不免有些心力憔悴,自岳州等灾区巡视回朝路上近十日的时间里,整个人思绪繁杂,此种情景延续到几日前,一干人等逼近金陵,萧景琰开始做起些奇怪的梦来。

 

梦中所感十分怪诞,比如他回宫听闻卫峥生还在逃却被悬镜司围捕,比如他与梅长苏两人因卫峥之事于靖王府中大吵一架,又比如梅长苏跪在密室中伏地吐血……

 

梦中事物分明从未发生,却仿佛已经历历在目,实在叫人胆寒。

萧景琰虽不信鬼神,却不得不感到心惊,若他梦中事是他对于未来的感知,那么岂不是一切避无可避,先叫他知道终局,又未明示他如何改变……

 

而更令他心惊的是,梦态杂乱,却又时时围绕着梅长苏此人。

 

梅长苏。

 

 

萧景琰望向城门上“金陵”二字,感到一阵陌生的寒意侵袭入体,胸腔中期盼与怯意并存,复杂难讲。漫天大雪中只不住回想梅长苏缠绵病榻的情态,只想尽快去苏府见先生一眼,看那人安稳才好……这份超出一般情谊的关切,如同一份不见天日的情思,如同照殿红烈酒,入口醇香微苦,后劲绵延反复,连日来从未淡去,只让萧景琰浑身颤抖,常做出些不由自主之事。

 

 

几个小厮见靖王眉头紧蹙,仍旧未有进城之意,也不敢催促。

说起来最近几日靖王殿下常有如此情态,总是出神不语,仿佛心中有什么极大的困扰一般。早几日他们还以为殿下是受灾民苦态所感,后来又觉得是对于朝中情势的思索。可如今临近城门,殿下却“近乡情怯”,实在叫人不懂了,几人你看我我看你,都满脸疑惑,有些手足无措。


突然城门处打马出来一位束发戎装的男子,小厮定睛一看竟是列将军,长出一口气,赶紧迎接道:“列将军!”

 列战英听闻这声,加急骑马奔了过来,脸色焦急不已,也未管靖王此时出神情态,只着急道,“殿下!卫峥被抓入悬镜司了!”

卫峥被抓入悬镜司。

萧景琰如梦初醒般看向列战英,他口中“卫峥”二字,仿佛为他连日来梦境困扰做出了明确解答。

 

卫峥活着,卫峥被抓入悬镜司。

 

梦境与现实在此处相连,饶是萧景琰再不敢相信,如今也不得不仔细考量,脑中骤然清明,极其清楚地浮现些入城后的经历:踏进金陵城中先遇誉王,誉王带我入宫,父皇以卫峥试探于我……芷萝宫中小新会哭诉苏先生不顾母亲安慰之事……

 

不,不对,似乎有什么地方还是出错了。

 

若当真分毫不改按照此梦发展,战英为何能成功拦截于他?

 

萧景琰眉头紧蹙,想来是自己不像往常一般立刻回宫,因而才给了战英出城的时间,那么,是否可以这样理解,若他在一些关键时间点做出另一种反应,那么终局也会有所变化……他如今的梦境延续到母亲告知自己一切都是夏江与誉王的计策……那么之后呢,那些发展是否也会以梦境的形式呈现给他?

 

列战英见靖王对卫峥被抓一事竟然毫无反应,心里大惊,转头看了几个小厮一眼,以眼神问道是否路上出了什么事,见几个小厮皆是满脸无辜,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。

 

萧景琰收敛心神,只觉得无论未来如何,只能且走且看了,点头打马道,“进宫吧。”

 

一行人进了城门,满城雪景里奔在主街之上,马蹄踏雪,带起一片苍茫雪色。

 

 

 

黎纲正在苏府院中扫雪,离他不远的青石桌上摆着三四个极大的雪球,飞流神色厌厌,看着那几个雪球半天,不知想起了什么,突然生气起来,把雪球一个一个凶狠地掷到地上,扁着嘴道,“苏哥哥,还不醒。”

黎纲眼睁睁看见自己方才扫出的空地又被雪色覆盖,心里抽紧,本想呵斥两句,结果听见飞流的话也想不起来什么别的心思了,只神色倦怠地放下了扫帚,“是啊,往年入冬后宗主病势反复,倒还没有过这么严重的——”

 

飞流听见黎纲的话感到更不开心了,一张脸皱皱巴巴的。

 

黎纲拂了拂石凳上的残雪,也不顾寒意,径直坐在上头,叹气道:“昨日还说了胡话,叫靖王的名字,又叫什么楷,也不知在说什么。”

飞流似乎对这两个词有所感,呆愣地眨了眨眼睛,重复道,“水牛。”,又蹙眉回想了一阵,满脸疑惑地拉长了字音道,“王——楷——”


黎纲奇道,“你听清楚了,是叫王凯?”

飞流用力点点头。

 

“王凯?这是何人?”

甄平从廊下快步走来,有些风尘仆仆,对黎纲飞流两个人疑惑道。

 

黎纲飞流皆摇摇头,“宗主昨日的梦话罢了……我们也不知道是谁。”甄平微蹙眉,倒也没放在心上,只赶紧道,“靖王回来了,如今正赶着进宫。”

 

“什么!?”黎纲闻言大惊,蹭的一下站起来道,“靖王可知道卫峥被抓了?”

甄平轻叹口气道,“我看靖王脸色平常,不像是得知此事的样子。”

黎纲急得满地乱转,“那可如何是好啊,悬镜司抓捕卫峥却不立刻处决,必是为了给靖王设下圈套,如今靖王入宫,骤然得知赤焰旧人在世还被夏江给抓了回来,以他的心性能不当场发作就怪了——”说着看向梅长苏寝榻,眉头紧蹙,“宗主如今的身子是不宜再操劳了,可是我们这除了宗主谁又能拦住靖王,总不能叫飞流去给靖王打晕了,免得他做出什么傻事来?”

飞流道,“可以!我去!”

甄平本烦心的很,见飞流这就要走,赶紧拉住他道,“如今靖王已进宫,你去哪儿打晕他?”飞流一愣,随即扁着嘴不说话了,甄平又看向黎纲道,“傻事?你是说靖王有可能会策划劫狱?就为了一个卫峥,去劫守卫森严的悬镜司?”

黎纲点点头,急道,“靖王心性你还不知道吗,冲动、重情义,那卫峥又是宗主当年的副将,即便是被关进了龙潭虎穴,想必他也是要救的。”

 

“那可怎么办?”

“我哪知道。”

 

甄平与黎纲两个人眉头紧蹙,感到一种无计可施的愁苦。

飞流鼓着腮帮子,一副气鼓鼓的样子,似乎也听懂了两人的话,陷入共同的困境之中。

寂静无声的庭院中,飞流突然仿佛听到什么似的,一个激灵直起身,撒开步子跑向梅长苏的寝榻。

甄平黎纲两个人一愣,对视一眼后,都像明白什么似的冲进了屋。


有些灼热的屋内,狐裘被里裹着一个人,那人墨发如瀑,脸色苍白,眼睛却清明澄澈,如今直直地朝飞流他们望过来,良久,又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。

太好了!苏哥哥醒了!

见梅长苏醒来,飞流满脸惊喜,赶紧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苏哥哥起身。

甄平黎纲更是感到眼眶一热,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,一个迎上前道,“宗主可醒了。”另一个道,“我这就去请晏大夫。”


梅长苏始终微笑着,叫人只觉多日来的寒冬都春暖花开。


飞流小心翼翼地给坐起身的梅长苏垫上软垫,又将狐裘围在他身上,这才满意地笑起来,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苏哥哥看起来,就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。

梅长苏声音有些沙哑,但仍是带着暖意道,“怎么啦,害怕啦?”

飞流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,道,“苏哥哥,不死。”

甄平听见“死”字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,登时打断道,“飞流!别瞎说话。”

“无妨,”梅长苏轻轻敛了敛眼睫,追道,“我睡时朝中可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


甄平一噎,支支吾吾道,“卫峥……他——”

“卫峥怎么了?”梅长苏眉头猝然皱起,见甄平脸色不对,立刻便猜出那人一定是被人识出或者——更差的情况——被围捕入京。

果不其然,甄平道,“几日前悬镜司押送卫将军入京,如今已将其人关押在悬镜司地牢了。”又将城门处劫囚一事详说与他,“是我们无能,未能即时救出卫峥……所幸没有暴露行迹。”


“不怪你们,事出突然确实不够准备。”


梅长苏长叹口气,刚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的神思立刻便负担上极重的考量,其一,卫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,毕竟如今已被关押几日,悬镜司却未立刻请示梁帝以处置,想必是夏江要利用卫峥做些文章,不会叫他死得没用。梅长苏心下稍安。其二,悬镜司迟迟未对卫峥有动作必是有所考虑,夏江到底想做什么?卫峥逆犯之身,又有什么多余的利用价值呢?他便将卫峥与其他事物联系——卫峥——赤焰旧案……是了,夏江如此了解皇上,也知道景琰心性,必是想以此引景琰犯下大错。其三,夏江能利用此事的时间点为何?景琰赈灾月余……那么他是在等景琰回来?

想到此处,梅长苏急道:“靖王回来了吗?”

“正要跟宗主说呢,靖王半个时辰前刚回京,如今——”甄平似是担心梅长苏一时接受太多坏消息一般,迟疑道,“想必,是已在宫中了……”

梅长苏皱眉,心里一紧,苦思对策。


脑中却突然蹦出一个声音。

“别怕,噩梦而已。”


梅长苏一愣,这般温厚声线,正是景琰的声音……可是,他清楚记得景琰的每句话,也确定他从未说过这样暧昧不明的话,那这声音是从何处来的,是他的肖想吗?

甄平见梅长苏神色不明,出言提醒道,“宗主?”

梅长苏回神,也不再深究说那话的是谁,只道,“如今也没有别的方法,只能等景琰出宫,想他即便要救卫峥也会来寻我出谋划策,就等着看看吧。”

“宗主有把握能劝靖王不要莽撞?”甄平迟疑道,“以靖王对赤焰旧人的感情……只怕以宗主如今的身份,很难劝动的吧……”

梅长苏何尝不知道这点,可他也实在无计可施,这场病来得突然,夏江又将围捕消息封锁得厉害,叫他想在前期有所行动也不得成,至于景琰,唉,只怕又是一场争吵了。

萧景琰将他视作阴诡谋士,冷漠之人,在此事上若是与他意见相左,几个月来推心置腹的知己感情,又不得不分崩离析。

如今处理起他同景琰的关系,只感到如履薄冰。

梅长苏看着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飞流,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
“总也要试试。”

 

等待靖王出宫回府的时间里,梅长苏除了被晏大夫诊脉之外,多数都在回忆从前。

 

少年时期的林殊和萧景琰,是个什么模样呢。

梅长苏竟记不分明了。

 

他只是不知为何这次醒来,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年少,想起那时的萧景琰,想起与那人讨论军政酣畅淋漓,想起对那人的戏弄,想起萧景琰一次又一次包裹住他整个少年时期的温柔。

十五岁那年,他嫌豫津聒噪,便将其绑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榕树下,日头落下去言豫津哭得脸都皱了,他便慢悠悠地推出景琰来,仿佛有这个人在,自己的一切顽劣都会被容忍。

反正他在,他总会替自己担下一切的。

那时面对林殊的萧景琰,从不会对他的心性有半分怀疑,从不会对他露出一而再再而三的寒心表情,从来都是温言之语,从来都嘴角带笑。

比之林殊,梅长苏多了很多东西,琅琊榜首的头衔、江左盟、算计人心的本事。

也失去了更多,那些曾镌刻在骨血之中的明媚,如今真正无法再现了。


而那个属于林殊的萧景琰,也无法再现了。

 



萧景琰从宫中出来,只觉恍惚大梦一场,大殿上听夏江辱骂赤焰旧人时、听誉王添油加醋似乎要对其处以极刑时,芷萝宫中见小新不顾母妃硬要与他诉苦时;那些情感他早在梦中经历过一次,如今再经历时到底是不再那么激动了,方才在母妃那里更是听都未听小新的话,进宫便问起母妃身子来,见确实无碍,便立刻出了宫,只觉得此时必去见梅长苏一面。


萧景琰胸腔中充斥着莫名的期盼,似乎死局逢生,而上苍给了他春风拂绿的契机。


赶到苏府时,来为他开门之人是甄平,萧景琰问道,“苏先生病了吗?”

“入冬病势反复是常有的,殿下无须担心。”梅长苏自甄平身后软榻上侧出个头来回话,脸色苍白得可怕。

萧景琰仔细打量了梅长苏的神态,见那人虽然面色不好,却也未有强撑之态,心下稍安,道,“回京途中听闻帝都大雪,便十分担心先生,隆冬时节不比春夏,先生要保重身体。”

梅长苏听萧景琰十足的关切之意,竟未有半分敷衍急切的情态,心下疑惑,接口道,“殿下出宫后便来苏府,难道不是有要事与苏某相商吗?”

萧景琰将外袍递与列战英,端坐在离梅长苏有一段距离的位置,凑近了些火盆。

梅长苏奇道,“殿下为何不坐到苏某身边?”

“我自外间回来,怕寒气侵扰了先生。”

萧景琰语气自然,仿佛在说些最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

梅长苏一顿,旋即仔仔细细打量了萧景琰几眼,见他神色虽有些疲惫,却未有异常,实在不像是得知卫峥被捕后满面愁容的样子,心中疑惑不已:难道,夏江没有将此事告知景琰?

思索间又听萧景琰道,“确实有事来找先生。”他语气依旧平稳,仿佛在问一件寻常政务的意见,“先生如此问,想必是已经得知卫峥被抓,还想请教先生,可有相救的良策。”

梅长苏心里大惊,目光疑惑地盯了萧景琰几眼,迟疑道,“殿下可知这是夏江与誉王的阴谋,以苏某的立场来讲,实在不建议殿下前去营救……”

梅长苏将准备好的种种说辞都告知了萧景琰,说完后眉头不由得微蹙,实在担心萧景琰的反应。


“恩……”那人抿了口茶,不怒不急道,“那么卫峥就不管了吗。”

没有预想之中的滔天怒火,也没有激烈争吵,萧景琰容色淡淡,看不出一丁点怒气。

梅长苏心中疑窦丛生,盯着萧景琰看了许久,直看到那人提醒他一句“苏先生?”,才反应过来,应声道,“苏某如此分析利弊,为成大业要将卫将军彻底舍弃,殿下不生气吗?”

萧景琰仿佛终于谈到了有所兴趣的话题一般,这才抬眼直视起梅长苏来,眼中翻腾起许多叫人看不懂的情感,长久才道,“以谋士的立场来讲,苏先生所说并非全无道理,我又为何要气?”

“……殿下?”梅长苏一时实在难以接受如此温言的萧景琰,不由得往自己身上叠些阴暗的形容,似乎要强逼萧景琰对自己发起火来,道:“苏某只懂审时度势,全不顾军中情义,如此冷漠寡情——”

“先生——”萧景琰嘭的一声搁下茶盏,脸色终于有些严肃起来,“苏先生实在无须将自己说的如此残忍不堪,你我相交至今——”

一顿。


“殿下不信我会真心实意地去救卫峥?”

“萧景琰你给我站住!”


他突然想起梦中的自己怒火滔天不信不听的样子——不知道梅长苏带着病躯屈尊来劝告时,那寒冬里的半个时辰在想些什么。萧景琰心里一痛,又想起梅长苏因此而承受的苦楚,内心翻腾。只得敛目颔首,声音有些缥缈道,“……若我知你心,当不会对你有所疑虑。”


我知你心,当不会对你有所疑虑。


梅长苏心头涌动起莫名的情绪,仿佛一场经年累月的自我刑罚里,有人伸出温厚手掌,握紧他的五指,道一声不必。

两厢无话。


火盆里银碳烧得灼热,许久后萧景琰感到浑身蒸腾起热气,这才收敛心神起身走向寝榻。

方才又想起梦中那人受苦,总之——总是希望离他再近些才好。


“…先生方才说以谋士苏哲的立场,那我要问,若先生以你自己的本心考虑,会作何反应?”萧景琰端坐在寝榻边沿,肃然道。

梅长苏一愣。

“我信任先生,若先生不愿我插手此事,我听先生的便是,但若先生想要暗自筹谋,将我隔绝在外,我是绝对不同意的。”

暗自筹谋,隔绝在外?

一直守在屋内,担心靖王发怒会伤害宗主的甄平闻言一惊,上下打量了靖王一眼——这靖王从头到尾都平静沉稳,极不符合他平时心性倒也罢了,如今他竟连宗主筹谋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……这,实在太不像那个莽撞执拗的萧景琰了。

梅长苏也是如此想,可除了震惊之外,总还有些别的情绪,尤其在方才回忆过少时无话不谈的默契后,如今听到那人对面目全非的自己也给予了十分的信任,胸中情绪万千,竟一时无言以对。


萧景琰又道,“兹事体大,若事败,萧景琰愿负全责,保先生平安;若事成,我便又欠先生一次人情……”他语中自有莫名的肯定,“卫峥是一定会救的,这一点,先生实在不必欺瞒于我,我相信先生为人。”

他又重复道,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

我相信你。

 

那一瞬间,梅长苏只觉得周身骤然萦绕起靖王府梅花清香,四肢百骸都是通透的暖意。

 

恍惚间想起年少时那人开府建牙,头一个邀请他来,道:“我的就是你的”。

想起九安山上他与霓凰撇下景琰钻进密林追一只鹿,日头落下后仍未出来,霓凰急得直哭,他也有些手足无措,却远远听闻一个焦急又沙哑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唤他“小殊”。

想起最后一面时,他本想好归期时要与那人说的那句:“霓凰已经知道我喜欢你了。”

这些与方才萧景琰的话逐渐融合。


梅长苏知道就情势而言,他不该让萧景琰对自己如此放心的,若有朝一日,他二人感情当真深厚到了林殊的程度,那么他隐瞒身份又有何用?

可外在的东西可控,内在的波涛汹涌却避无可避。


这个最让他在意之人,他最希望与之倾吐冤屈、隐衷、情怀的人。

却也是他不得不隐瞒之人。


如何能耽于这短暂的欢愉。


梅长苏突兀地笑了,眼中尽是阴霾不清,他抬眼看向萧景琰道,“殿下如今用人的本事,可真是越来越好了。”

萧景琰一愣,早前设想的梅长苏的反应统统被推翻,他本以为梅长苏或多或少会因自己的信任而感怀,可如今他这般说是什么意思?

“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?何谓用人。”

梅长苏低眉浅笑,满脸皆是精明神色,“殿下给苏某以高度信任,苏某自然感怀,可殿下所说的卫峥定然被救,或是欺瞒殿下之事,却不是苏某本来的打算,苏某想什么便说什么,怎会欺瞒殿下?”

萧景琰皱眉,实在不解事到如今梅长苏还不吐露实话的原因,“先生,当真不打算营救卫峥。”

梅长苏浅笑摇头,“所以苏某才说殿下懂得用人,殿下是我的主君,你既如此说,我自然不好再劝,只能替殿下筹谋罢了。”


他这是什么意思?萧景琰一噎,心中升腾起莫名怒意,他偏要将自己说成这么不堪?


“若先生从未打算营救卫峥,那么城门到悬镜司路上的人手又是谁安排的?放眼金陵,有能力调动如此多高手的除了江左盟还有谁。”

梅长苏没想到萧景琰竟知道这些安排,顿了一下才道,“苏某昏睡着,都是甄平安排,我并不知情。”


“若非知你心性,甄平怎么会自作主张。”

“这殿下要问甄平了。”


“你……”萧景琰气得蹭一下站起,胸中滔天怒意直冲云霄,“梅长苏!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阴诡之士的模样,你到底想要隐藏什么?担忧我太过了解你心性,会肖想于你吗!”

梅长苏终于见到些自己料想得到的反应,毫无犹疑便开口道。

“殿下何必生气,苏某本就是这样的谋士。”


语音落下,却只见屋内甄平、列战英二人皆脸色惨白,一个目光大惊看向自己,另一个看向靖王,而萧景琰虽仍是一副气极的模样,脸庞却转向了庭中,只留下个侧脸,耳尖竟然微微发红。

梅长苏这才察觉到些不对,仔细回想起萧景琰的话。

“担忧我太过了解你心性,会肖想于你吗!”


梅长苏瞬间僵直了脊背。

 

 ——TBC——

 终于写到正剧了。

来自求之不得但求一梦的执念啊。

加了tag【同人庄生】 (是可以这么加吧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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